杨绛《回忆我的父亲(节录)》

温柔似野鬼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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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年02月13日 20:1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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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年2月13日发(作者:王者荣耀至尊宝)




回忆我的父亲


(< /p>


节录


)





杨绛






我父亲杨荫杭,

< br>字补塘。


笔名老圃,


又名虎头,


江苏无锡人,


生于


1878


年,


十九岁


(1897)


考入南洋公学,二十一岁


(1899)


由官费派送日本留学。回国后因鼓吹革命,清廷通 缉,筹借


了一笔款子,再度出国赴美留学。我是父亲留美回国后出生的,已是第四个女儿 。那时候,


我父亲不复是鼓吹革命的“激烈派”


。他在辛亥革命 后做了民国的官,成了卫护“民主法治”



“疯骑士”


——因为他不过做了一个省级的高等审判厅长,


为了判处一名杀人的恶霸 死刑,


坚持司法独立,和庇护杀人犯的首长和督军顶牛,直到袁世凯把他调任。他在北京 不过是京


师高等检察厅长,却把一位贪污巨款的总长


(


现称部长


)


许世英拘捕扣押了一夜,不准保释,


直到受“停职审查”的处分。我父亲声称他没有违犯宪法。






审查结 果,他确实完全合法,官复原职。他就辞职回南了。那是


1919


年的事。






《民国演义》


上提到这件事,


说杨某其实没错,


只是官官相护。


据我理解,


我父亲的


“立


宪梦”

< br>,辞官之前早,已破灭。






我曾问父亲:


“爸爸,你小时候是怎 么样的


?


”父亲说,


“就和普通孩子一 样。


”可是我叮


着问,他就找出二寸来长一只陶制青底蓝花的小 靴子给我,说小时候坐在他爷爷膝上,他爷


爷常给他剥一靴子瓜子仁,教他背白居易诗“ 未能抛得杭州去,一半勾留是此湖”


。那时候,


他的祖父在杭州 做一个很小的小官。






我的祖父也在浙江做过一个小地方的小官。两代都是穷书生, 都是小穷官。我祖父病重


还乡,下船后不及到家便咽了气。家里有上代传下的住宅,但没 有田产。我父亲上学全靠考


试选拔而得的公费。






据我二 姑母说,我父亲先考入北洋公学,我不知他在北洋上学多久。他在北洋的时候,


有部分学 生闹风潮。学校掌权的洋人


(


二姑母称为“洋鬼子”

< p>
)


出来镇压,说闹风潮的一律开


除。带头闹的一个 广东人就被开除了。


“洋鬼子”说,谁跟着一起闹风潮的一起开除。一伙人


面面相觑,都默不作声。闹风潮不过是为了伙食,我父亲并没参与,可是他看到那伙人都缩

< p>
着脑袋,就冒火了,挺身而出说:


“还有我


!


”好得很,他就陪着那个广东同学一起开除,风


潮就此平息。





< p>
当时我父亲是个穷学生。寒素人家的子弟,考入公费学校,境遇该算不错,开除就得失


学。


幸亏他从北洋开除后,


立即考入南洋公学。


我现在还存着一幅


1908



8


月中国留美学生


在美国麻萨诸塞州开代表大会的合 影。正中坐的是伍廷芳。前排学生展着一面龙旗。后排正


中两个学生扯着一面旗子,大书 “北洋”二字。我父亲就站在这一排。他曾指着扯旗的一人


说“这是刘麻子”

< p>
,又指点这人那人是谁,好像都很熟。我记得有一次他满面淘气的笑,双手


叉腰说:


“我是老北洋。


”看来他的开除,在他自己和同学眼里 ,只是一件滑稽的事。






我曾听到我父亲说:


“与其写空洞无 物的文章,不如翻译些外国有价值的作品。


”还说:


“翻译大有 可为。



我在父亲从国外带回的书里,


看到过一本英译的孟德斯鸠


《万法精义》


一本原文的达尔文


《物种起源》



可是我父亲从没有讲过他自己的翻译,


我也从未读过。


他也


从未鼓励我翻译,也从未看到我的翻译。






我不信父亲对清室抱有任何幻想。 他称慈禧为误国殃民的无识“老太婆”







我也从 未听他提到光绪有任何可取。他回国后由张謇推荐,在北京一个法政学校教课。


那时候, 为宣统“辅政”的肃亲王善耆听到我父亲是东西方法律的行家,请他晚上到王府讲


授法律 课。


我父亲的朋友包天笑在一部以清末民初为背景的小说里曾提起这事,


钟书看到过,


但是记不起书名,


可能是


《留芳记》



听说这个肃亲王是较为开明而毫无实权的 人。


我父亲为


他讲法律只是为糊口计,因为法政学校的薪水不够 维持生活。






辛亥革命前夕,我父亲辞职回南,肃亲王临别和他拉手说:< /p>


“祝你们成功”拉手祝贺,只


表示他有礼貌,而“你们”两字却很 有意思,明白点出东家和西席之间的不同立场。


“祝你们


成功” 这句话是我父亲着重和我讲的。






我父亲到了上海,在申报馆任编辑,同时也是上海律师公会创 始人之一。






当律师仍是为糊口计。我是第四个女儿,父母连我就是六人, 上面还有祖母。






父亲有个大哥在武备学校学习,一次试炮失事,轰然一声,我 大伯父就轰得不知去向,


遗下大伯母和堂兄堂姊各一。一家生活之外,还有大小孩子的学 费。






我的二姑母当时和我堂姊同在上海启明女校读书,三姑母在苏州景海女校读书,两位姑< /p>


母的学费也由我父亲供给。我有个叔叔当时官费在美国留学,还没有学成。整个大家庭的负


担全在我父亲一人身上。






我父亲当律师,一次和会审公堂的 法官争辩。法官就责怪他不规规矩矩坐着,却翘起了


一条腿。我父亲故意把腿翘得高高地 ,侃侃而辩。据我大姐讲,第二天上海各报都把这事当


作头条新闻报道,有的报上还画一 个律师,翘着一条腿。从此我父亲成了“名”律师。不久,


由张謇的推荐,我父亲做了江 苏省高等审判厅长兼司法筹备处处长,驻苏州。我父母亲带了


我们姊妹,又添了一个弟弟 ,搬到苏州。






我不知道父亲和张謇是什么关系,


只 记得二姑母说,


张謇说我父亲是


“江南才子”

< br>。


钟书


曾给我看张謇给他父亲的信,称他父亲为“江南才 子”


。这使我不禁怀疑:


“江南才子”是否

敷衍送人的


;


或者我特别有缘,从一个一才子“家到又一个 ”才子“家


!


我记得我们苏州的住


宅落 成后,


大厅上”


安徐堂的匾额还是张謇的大笔,


父亲说那是张謇一生中最末一次题的匾。






我父亲当了江苏省高等审判厅长, 不久国家规定,本省人回避本省的官职,父亲就调任


浙江省高等审判厅长,驻杭州。恶霸 杀人的案件,我从父母的谈话里只听到零星片断。我二


姑母曾跟我讲,那凶犯不把杀人当 一回事,杀了人,衙门里使些钱就完了。当时的省长屈映



(< /p>


就是“本省长向不吃饭”的那一位


)


、督 军朱某


(


据说他和恶霸还有裙带亲


)< /p>


都回护凶犯。


督军相当于前清的抚台,省长相当于藩台,高等审判 厅长算是相当于臬台,通称“三大宪”


;


臬台当然是最起码的< /p>


“大宪”



其实是在督军省长的辖治之下 。


可是据当时的宪法,


三权分立,


督军 省长不能干与司法。这就造成僵局,三权分立而分裂一一至少分裂为二。我父亲坚持司


法 独立,死不让步。我不知双方僵持多久,约一九一五年袁世凯称帝前夕,屈映光到北京晋


见袁世凯,我父亲就调任了。






我想,父亲在北京的几年里,越发看透了当时的政府。


“宪法”不过是一纸空文。他早想


辞官不干,但是正如他和我母亲讲的 :


“要拍了一下桌子再走呢


!


”我记得 父母讲到扣押了那


位许总长不准保释的那一夜,回忆说:


“那一 夜的电话没有停。


”都是上级打来的。第二天,


父亲就被停职了 。父亲对我讲过:






“停职审查”虽然远不如“撤职查办”严重,也是相当重的处 分


;


因为停职就停薪。我家


是靠薪水过 日子的。






我父亲受停职处分是在我的暑假里。我记得他和一位爱做诗的 植物学家同乡黄子年同上


百花山去采集标本,去了大约一星期,回家来一张脸晒成了紫赭 色,一个多星期后才慢慢退


白。父亲对植物学深有兴趣,每次我们孩子到万牲园


(


现称“动物园”


)


去 看狮子老虎,父亲


一人总到植物园去,我不懂植物有什么好看。那次他从百花山回来,把 采集的每一棵野花野


草的枝枝叶叶,


都用极小极整齐的白纸条加 固在白而厚的大张橡皮纸上,


下面注明什么科


(



茄科、


菊科、


蔷薇科等


)


植物,


什么名字。


中文下面是拉丁文。


我不知凭什么知道那是拉丁文。


我闭上眼 还能看到那些宇尾,因为父亲做标本的时候,我自始至终一直站在旁边仔仔细细地


看着, 佩服父亲干活儿利索,剪下的小白纸条那么整齐,写的字那么好看,而且从不写错。


每张 橡皮纸上都蒙上一张透明的薄纸,积成厚厚的一大叠,就用一对木夹子上下夹住,使劲


用 脚踩扁,用绳子紧紧捆住。






这几捆标本带到无锡,带到上海,又带到苏州,后来有一次家 里出垃圾,给一个中学收


买去做教材了。






我父亲 病后就到上海申报馆当


“主笔”


(


这是 我大姐的话,


据日本人编的参考资料,


我父

亲是“上海申报社副编辑长”


)


。那时候,我已经和三姐跟 随大姐同在上海启明女校读书,寄


宿在校。


老家仍在无锡,


我们那个小家不久搬到上海,


租居两上两下一宅弄堂房子。


暑假里,


有一天,


我父亲的老友接我们到他家去 玩。


那位朋友就是和我父亲同窗的


“稳健派”

< br>,


后来参


与了和日本人订“二十一条”的章宗祥。我父母 讲到“二十一条”的时候,总把这位同窗称


为“嘴巴”


。据我猜 想,大约认为他不是主脑,只起了“嘴巴”的作用


(


我从没问过 ,但想来


猜得不错


)



我记得父亲有一次和我讲到这件事,


愤愤地说:


“他们 嘁嘁嘁嘁嘁,


只瞒我一个


!


打量我都不 知道吗


!



我想,

“嘴巴”


是不愿听我父亲的劝阻或责备吧


?


我们家最初到北京,



他们家好像来往较多,以后就很 疏远了。我记得在上海只到他们家去过一次,以后只我二姑


母带着七妹妹去了一次,父母 亲没再去过。






我父亲病后身体渐渐复元,又重操律师旧业。他承认自己喜欢 说偏激的话。他说,这个


世界上


(


指当 时社会


)


只有两种职业可做,一是医生,二是律师


(


其实是指“自由职业”


)


。他


不能做医生,只好当律师。他嫌上海社会太复杂,决计定居苏州。我们家随即又迁到 苏州。


可是租赁的房子只能暂时安身,做律师也得有个事务所。我母亲说,我家历年付的 房租,足


以自己盖一所房子了。






可是我父亲自从在北京买了一辆马 车,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,有了“财产”



“从此多


事矣”


。他反对置买家产。






我父亲 反对置买家产不仅是图省事,


他还有一套原则。


对本人来说,< /p>


经营家产耗费精力,


甚至把自己降为家产的奴隶

< br>;


对子女来说,家产是个大害。他常说,某家少爷假如没有家产,


可以有所作为,现成可“吃家当”


,使他成了废物,也使他不图上进。所以我父 亲明明白白地


说过:


“我的子女没有遗产,我只教育他们能够自 立。


”我现在常想:靠了家产不图上进的大


少爷即使还有,


也不多了,


可是捧着铁饭碗吃大锅饭而不求上进的却又那么多


;


“吃家当”



不行 了,可是吃国家的财产却有多种方式。我父亲知道了又将如何感慨。






我有时 怀疑,父亲是否又有个共产主义的幻想一一我说幻想,因为他决计不懂什么马列


主义,只 会望文生义,对共产主义有些一知半解、似是而非的幻想。他不止一次说:


“共产主


义有什么可怕,共了你的,你共大家的,还不好吗


!


”我在中学的时候,听父亲讲到同乡一位


姓陆的朋友有两个在交通大学读书的儿 子,


“那两个孩子倒是有志气的,


逃出去做了共产党。



我弟弟在上海同济读书的时候,带了一个同学到我家来。我听弟弟转述 那人的议论,好像共


产主义的进步思想。我父亲说那孩子是“有志气的”


。但妙的是弟弟忽然私下对我说:


“你觉


得吗,咱们爸 爸很腐朽。


”我断定这是他那位朋友的话,因为他称我弟弟为“安徐堂”的“少


爷”



在他眼里,


我父 亲是一个大律师,


住一宅宽廊大院的大宅子,


当然是

< p>
“腐朽的资产阶级”



我没有搬嘴,只觉得很滑稽 ,因为“腐朽的爸爸”有一套言论,和共产主义的口号很相近,


我常怀疑是否偶合。例如 我父亲主张人人该自食其力,不能不劳而食。表面上,这和“不劳


动者不得食”不是很相 近吗


?





假如我们对某一件东西非常艳羡,


父亲常常也只说一句话:



世界上的好东西多着呢……”


意思是:得 你自己去争取。也许这又是一项“劳动教育”


,可是我觉得更像鼓吹“个人奋斗”



我私下的反应是,


“天下的好东西多着呢, 你能样样都有吗


?



,我父亲又喜欢自 称“穷人”



他经常来往的几个朋友一是


“老人”



一是


“苦人”

< p>
(


因为他开口就有说不尽的苦事


)



一是


“忙


人”


(


因为他活动较多


)


,一是 父亲自称的“穷人”


。我从父母的谈话里听来,总觉得“穷人”


是对当时社会的一种反抗性的自诩,


仿佛是说,


“我是穷人,< /p>


可是不羡慕你们富人。



所谓

< p>
“穷”



无非指不置家产,


“自食其力”



不过我父亲似乎没有计较到当时社会上,


“自食其力”


是没有


保障的


;


不仅病不得,老不得,也没有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,干自己喜爱或专长的事。






我父亲不爱做律师。他当初学法律,并不是为了做律师。律师的“光荣任务”是保卫孤


弱者的权益,


可是父亲只说是


“帮人吵架”< /p>



民事诉讼十之八九是为争夺财产


;


便是婚姻问题,


底子里十之八九还是为了财产。我父亲有时忘了自己 是律师而当起法官来,有时忘了自己是


律师而成了当事人。






一次有 老友介绍来一个三十来岁的人,要求我父亲设法对付他异母庶出的小妹妹,不让


她承袭遗 产。


那妹妹还在中学读书。


我记得父亲怒冲冲告诉母亲说,


“那么个又高又大的大男


人,


有脸说出这种 话来


!



要帮着欺负那个小妹妹也容易 ,


或者可以拒不受理这种案件。


可是


我 父亲硬把那人训了一顿,指出他不能胜诉


(


其实不是“不能”而 只是“不该”


)


,结果父亲


主持了他们 分家。






有时候我父亲为当事人气愤不平,自己成了当事人,躺在床上还撇不开。





他每一张状子都自己动笔,悉心策划,受理的案件一般都能胜诉。如果自己这一方有弱


点,就和对方律师劝双方和解。父亲常说,


“女太太”最奇怪,打赢了官司或者和解得 称心,


就好像全是辩护律师的恩惠。父亲认为那不过是按理应得的解决罢了。有许多委任 他做辩护


律师的当事人,事后就像我家的亲戚朋友一样,经常来往。有两个年轻太太曾一 片至诚对我


母亲叩头表示感谢


;


多年后 对我们姊妹还像姊妹一样。






有些事不论报酬多高,我父亲决不受理。我记得那时候有个驻 某国领事高瑛私贩烟土出


国的大案件,那领事的亲信再三上门,父亲推说不受理刑事案。






其实那是诳话。我祖母的丫头的儿子,酒后自称“八路总指挥”


,法 院咬定他是共产党,


父亲出尽力还是判了一年徒刑。我记得一次大热天父亲为这事出庭回 家,长衫汗湿了半截,


里面的夏布短褂子汗湿得滴出水来。父亲已经开始患高血压症,我 接过那件沉甸甸的湿衣,


心上也同样的沉重。他有时到上海出庭,一次回来说,又揽了一 件刑事案。某银行保险库失


窃。父亲说,明明是经理监守自盗,却冤枉两个管库的老师父 。那两人叹气说,我们哪有钱


请大律师呢。






父亲自 告奋勇为他们义务辩护。我听侦探小说似的听他向我母亲分析案情,觉得真是一


篇小说的 材料。可惜我到清华上学了,不知事情是怎样了局的。






那时苏州的法院贿赂公行。


有的律师公然索取


“运动费”


(


就是代当事人纳贿的钱


)



“两


支雪茄”就是二百元。


“一记耳光”就是五百元。如果当事 人没钱,可以等打赢了官司大家分


肥,这叫作“树上开花”


。有 个“诗酒糊涂”的法官开庭带着一把小茶壶,壶里是酒。父亲的


好友

“忙人”


也是律师,


我记得他们经过仔细商量,

< p>
合写了一个呈文给当时的司法总长


(


父亲


从前的同学或朋友


)


。过些时,地方法院调来一 个新院长。有人说,这人在美国坐过牢。父亲


说:坐牢的也许是政治犯一一爱国志士。可 是经调查证实,那人是伪造支票而犯罪的。






我记得父亲长叹一声,没话可说。 在贪污腐败的势力前面,我父亲始终是个失败者。






他有时伏案不是为当事人写状子。


我偶尔听到父亲告诉母亲说:


“我今天放了一个


‘屁’



或”一个大臭屁“或”恶毒的大臭屁“。过一 二天,母亲就用大剪子从《申报》或


(


《时报》


上剪下这个”屁“。我只看见一个”评“字,上面或许还有一个”时字吧


?


父亲很明显地不喜


欢我们看,所以我从没敢偷读过。





母亲把剪下的纸黏连成长条,卷成一大卷,放在父亲案头的红木大笔筒里。日寇占领苏


州以后,我们回家,案上的大笔筒都没有了。那些“评”或许有“老圃”的签名,可是我还

无缘到。旧报纸上去查看。






我父亲凝重有威,我们孩子都怕他,尽管他从不打骂。如果我 们不乖,父亲只会叫急,


喊母亲把淘气的孩子提溜出去训斥。


钟 书初见我父亲也有点怕,


后来他对我说,


“爸爸是


‘望


之俨然,


接之也温’




我们怕虽怕,


却和父亲很亲近。


他喜欢饭后孩子围绕着一起吃点甜食,


常要母亲买点好吃的东西“放 放焰口”


。我十一岁的暑假,在上海,看见路上牵着草绳,绳上


挂满了纸做的小衣小裤,


听人家说


“今天是盂兰盆会,


放焰口”



我大惊小怪,


回家告诉父母,


惹得他们都笑了。可是“放焰口”还是我家常用的辞儿,不论吃的、用 的、玩的,都可以要


求“爸爸,放焰口


!







我父亲有个偏见,认为女孩子身体娇弱,不宜用功。据说和他同在美国留学的女学生个< /p>


个短寿,


都是用功过度,


伤了身体。


他常对我说,


他班上某某每门功课一百分,


“他是个低能


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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