论《史记·货殖列传》的结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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论《史记·货殖列传》的结构
摘要：本文认为《史记·货殖列传》的结构应该被分为序论、
先汉、汉三大部分。先汉部分
又可被分为导论、先汉殖货者两部分。汉部分又可被分为导
论、汉殖货者、申论三部分。汉
导论部分还可被分为述论区域经济风俗、
论素封及其致富之道两部分。
层级复杂深入，
可以
帮助读者更准确地理解全盘。
关键词：货殖列传；结构；导论
<
/p>
《史记·货殖列传》是一篇重要文献。如何读懂它，实非易事。而准确了解它的行文结
构，是读懂它的一个重要环节。对此，前人已有许多论述。笔者在此谈点个人意见，以期有<
/p>
所裨益。
应该承认，与《史记》中其它
纪传相比，
《货殖列传》在结构上确实较乱。这个“乱”
，
首先就表现为夹叙夹议。明·凌稚隆《史记评林·货殖列传》引王鏊曰：
“
《货殖传》议论未
了，
忽出叙事
；
叙事未了，
又出议论。
……作文奇亦
甚矣。
”
又引唐顺之曰：
“此文出入变
化，
不可捉摸，而中藏规范，法固森然也。
”其实按照《史记》
中纪传的常例来说，以叙述人物
故事为基干之外，
司马迁都会议
论，
但他一般都是以篇首序和篇尾评的形式来议论的。
而
《货
殖列传》
，他在叙述人物故事的同时，不
但在篇首和篇尾议论，而且在篇中大篇幅地议论。
这个
“乱”<
/p>
，
还表现为叙中夹议、
议中又夹叙。
如：
“夫山西饶……；
山东多……；
江南出……；
龙门、碣石北多……；……：此其大较也”就是议中之叙
；
“此所谓富好行其德者也”
、
“此<
/p>
所谓得势而益彰者乎”
、
“夫倮，鄙人牧
长；清，穷乡寡妇；礼抗万乘，名显天下，岂非以富
邪”
、
“此其章章尤异者也”
至
“不可胜数”
、
“夫纤啬筋力，
治生之正道也，
而富者必用奇胜”
就是叙中之议。这个“乱”
，
还表现为篇中的议论中有一个大部分，逐一叙述了汉初全国的
区域经济风俗。
这个“乱”
，造成我们对《货殖列传》的理解发
生困难和混乱。包括在结构方面，例如：
清·牛运震说：
“首段从人情自然、理财大道说起，而以匹夫编户患贫为利结之，已定
一篇大旨。
《货殖传》作两截叙此传之变体。范蠡、子贡、白圭诸人为一截，此皆汉以
前人
也。卓氏、程郑以下诸人为一截，此汉本代人也。中间隔断，开宕征引，极变化离奇
之妙。
①
俗解谓卓、程以下为正传，而以范蠡、子贡等为引，端
失之。
”
梁启超说：
“旧史中能写出背景者，则《史记·货殖列传》实其最好模范。此篇可分为
四大
段：篇首‘老子曰至治之极’起至‘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’止，为第一段，略论经济原
则
及其与道德之关系。自‘昔者越王勾践困于会稽’起至‘岂非以富邪’止，为第二段，纪
汉以前货殖之人。自‘汉兴海内为一’起至‘令后世得以观择焉’止，说明当时经济社会状
况。自‘蜀卓氏之先’起至篇末，纪当时货殖之人。即以文章结构论，已与其他列传截然不
②
同。
”
潘吟阁说：
“此传细分之，可区为七段：第一段，论经济原理。第二段，记春秋时之实
业家。第三段，记战国时之实业家。以上属前部。第四段，记汉时各商帮之贸易区域，及
其
①
②
清·牛
运震《史记评注·货殖列传》
，
《二十五史三编》本，岳麓书社
1994
年
12
月第
1
版，第
884
页。
梁启超《中国历史研
究法》第六章《史迹之论次》
，河北教育出版社
2000
年
12
月第
1
版，第
130
页。
1
风俗
物产。
第五段，
论地理与人生之关系，
并言社会心理与经济之关系。
第六段，
论
‘素封’
。
①
第七段，记汉代富家诸
氏之事实。以上属后部。
”
魏光南说
：
“传文大致可区分为七段，第一段揭示经济原理，以后各段：第二段记春秋
时的实业家，
第三段记战国时之实业家，
第四段记
汉时各商帮的贸易区划和风俗物产，
第五
段记地理与人生的关系
以及各种人的本性，
第六段记
‘素封’
和汉时都市农村的各种生产事
业，
第七段记汉代诸氏的货殖事实
。
其写作方法，
总的格局上是用历代各种人的货殖事实以
②
印证他的经济论点和经济主张。
”
阮芝生说：
“以现代作文眼光审视《货殖列传
》
，本篇可分四大段十九节，结构严整，竟
然可观，和《史记》
其他名篇一样，经得起仔细分析。
”其第一大段货殖总论（
2<
/p>
小节）
，第
二大段汉前货殖
（
8
小节）
，
第三大段地物风谣
（汉兴以来）
（
< br>4
小节）
，
第四大段由此观之<
/p>
（
5
③
小节）<
/p>
。
林文勋说：
“
《货殖列传》
分为上下两部分。上部分记述春秋战国货殖家的
事迹，下部分
记述汉代货殖家的事迹。
”上部分分
3
段（自“老子曰”
、自“
《周书》曰”
、自“故曰仓廪实
④
而知
礼节”
）
，下部分也分
3
段（自“汉兴”
、自“谚曰”
、自“请略道”
）
。
韩兆琦分为了
5
段（自“老子曰”
、自“昔者越王勾
践”
、自“汉兴”
、自“由此观之贤
⑤
人深谋于廊庙”
、自“请略道”
）
。
真可谓众说纷纭。
那么到底应该如何看待
《货殖列传》
的结构呢？笔者认为，
在阅读
《货
殖列传》时，正确分析其结
构，有助于正确理解其主旨；而正确理解其主旨，又是正确分析
其结构的前提。我们首先
来探讨它的主旨。
笔者认为，虽然有大幅议论（含对区域经济
风俗的叙述）的干扰，但《货殖列传》仍然
保持了纪传以叙述人物故事为基干的特征。理
由是：
1
、司马迁在《太史公自序》中说：
“布
衣匹夫之人，不害于政，不妨百姓，取与以时而息财富，智者有采焉。作《货殖
列传第六十
九》
。
”
< br>
明确地说它是讲人物故事的，
也就是说它与
《儒林》
、
《酷吏》
、<
/p>
《游侠》
、
《佞幸》
、
《滑
稽》
、
《日者》
、
《龟策》
等列传并无根
本不同。
2
、
《货殖列传》
中的人物故事是规整、
连贯的，
而议论却呈现东一
榔头西一棒槌的态势。
对区域经济风俗的叙述，
内部虽然规整有
序，
但根
本不具备是全篇中枢的特征，反而更像篇中的议论中的
“孤岛”
（
“虽谓太史公于《货殖传》
⑥
中兼作《地理志》可也。
”
）
。
3
、如果删掉除人物故事之外的所有议论（
含对区域经济风俗
的叙述）
，
《货殖列
传》仍可被视为《货殖列传》
；但反之则不然。
4
、
《汉书·货殖传》与《史
记·货殖列传》是一脉相
承的，它对《史记·货殖列传》的议论进行了大量删改（对区域经
济风俗的叙述被消化进
了《地理志》中）
，可是它的“货殖传”的性质我们都认为仍然没变。
< br>总体来看，
大幅议论乃是序论、
导论、
< br>申论性质，
并非主体。
由此，
魏
兴南说：
“
《货殖列传》
……
⑦
是一篇精光夺目的经济哲学论著。
”
周予同说：
“写法也不拘泥于传记体的形式。……写法
< br>⑧
就以论说为主，而历史事件和人物则作为证据引用。
”
彭久松说：
“关于《史记·货殖列传》
⑨
体例归属，
可以一言以蔽之曰：
名传
而实论。
”
过分强调议论，
是不恰当的
。
而肖振宇认为：
⑩
“
《货殖列传》的体例应属记写人物的传记无疑。
”
是可
以的。
①
②
潘吟阁
《史记货殖传新诠》
，商务印书馆
1931
年
5
月初版，第
58
页。
魏兴南《重读〈史
记·货殖列传〉
》
，
《西南师范学院学
报》
1980
年第
3
< br>期。
③
阮芝生《货殖与礼义——史记·货殖列传析论》
，
《台大历
史学报》第
19
期，
1985
年
6
月。
④
林文勋《李埏教授与〈史记·货殖
列传〉研究》
，收入李埏等《史记·货殖列传研究》
，云南大学
出版社
2002
年
5
< br>月第
1
版，第
1
—
2
页。
⑤
韩兆琦编著《史记笺证·货殖列传
》
，江西人民出版社
2004
年
12
月第
1
版。
⑥
清·牛运震
《史记评注》
，第
886
页。
⑦
魏兴南《重读〈
史记·货殖列传〉
》
，
《西南师范学院
学报》
1980
年第
3
期。
⑧
< br>周予同主编《中国历史文选》
，上海古籍出版社
1980
年
11
月第
1
版，第
136
页。
⑨
彭久松《论〈史记·货殖列
传〉体例归属》
，
《四川师院学报》
1
984
年第
4
期。
⑩
肖振宇《
< br>〈史记·货殖列传〉体例平议》
，
《咸阳师范学院学报》
2014
年第
3
期。
2
那么，作为《货殖列传》结构上的基干的人物故事，是什么人
物的故事呢？对“货殖”
这个词，
《史记索隐》说：
“
《论语》云：
‘赐不受命而货殖焉。
’
《广雅》云：
‘殖，立也。
’孔
安国注《尚书》云：
‘殖，生也。生资货财利。
’”可知“货殖列传”即“殖货者列传”
（可
俗称之为“企业家列传”
）
，其人物就是殖货者。而根据司马迁
的叙述，应该是“取与以时而
息财富”的“布衣匹夫之人”
，即
平民殖货者。
然而篇中提到了太公望、管仲、计然，
3
人不是平民，是否说明《货殖列传》的传主实
际上并不限于平民呢？对此，李埏说：
“最早见于《货殖列传》中之人是齐国的太公望，
那
么《货殖列传》是不是始于西周之初呢？不是的。上引《太史公自序》就已明言选取人
物的
标准和范围是‘布衣匹夫之人’
，太公望不属于此。依此标
准，不惟太公望不是首选的，管
仲也不是。他们是统治者，他们曾制定有关货殖的政策和
法规，但不是亲操货殖之业的人。
计然也不是第一人。
‘计然’
是一个人，还是一部书，尚未能决。即令是一个人，那也只是
个市场管理的理论家，
而不是从事货殖之人。
正式选取而为之立传的第一人是陶朱公，
即范
①
蠡。
”
笔者赞成这个观点。除了
3
人不是平民之外
，从行文角度看，太公望、管仲不过是议
论中的例子（所以班固《货殖传》在删掉议论时
一并删掉了太公望、管仲）
，计然则是范蠡
②
< br>故事中对范蠡的铺垫，所以不是传主。
扣除这
3
人，传主都是平民殖货者。
至于
《货殖列传》
中的议论，
虽然它们在分布上东一榔头
西一棒槌，
不过经过概括总结，
我们还是可以从中理出司马迁的
基本观点和思路的：
1
、生产可富。
他认为，发展生产（农工商虞）
，
“上则富国，下则富家。
”
2
、富有大用
。他认为富有大用。对于国家：强兵强国。对于个人：供给消费（衣食、
祭祀、进醵）<
/p>
，带来快乐、尊贵，提升道德。
3
、人性欲富，自发生产。他说：
“耳目欲极声色之好，口欲穷刍豢之
味，身安逸乐，而
心夸矜势能之荣”
，
“富者，人之情性，所不学而俱欲者也。
”
“各劝其业，乐其事
，若水之趋
下，日夜无休时；不召而自来，不求而民出之。
”<
/p>
4
、人应求富，贫困可耻。他不以求
富之性为恶，还把一般的富者都视为“贤人”
、
“巧
者”
、
“能者”
、
“素封”
，还说：
“长贫贱，好语仁义，亦足
羞也。
”
5
、
善者因之。
由上，
对殖货者的管理，
他认为：
“善者因之，
其次利道之，<
/p>
其次教诲之，
其次整齐之，最下者与之争。
”
6
、致富有道。除了官爵致富之
外，司马迁列出了
3
种致富方式：本富、末富、奸富，
并且说：
“本富为上，
末富次之，
奸富最下。
”
（这可能是从风险角度评价的。
）
但他又说：
“用
贫
求富，农不如工，工不如商，
‘刺绣文不如倚市门’
。
”
（这可能是从收益角度评价的。
）此
外他还自己或通过人物之口谈到了很多致富之道。
7
、能者财凑。他说：
“巧者有余，拙者不足。
”
“能者辐凑，不肖者瓦解。
”激励人们做
能者、巧者从而致富。
综而观之，
尽管读者可以从中各取所需，
但司马迁并非在为了研究经济学而研究，<
/p>
其根
本目的是在反对“今上”的“官进民退”的经济政策，为他认
为“不害于政，不妨百姓”
、
“发财有理”的平民殖货者进行辩
护。明·陈仁锡说：
“
《平准》
、
《货殖》相表里之文也。当
时武帝好兴利，
故子长作
《平准》
、
《货殖》
，
皆多微辞。
班氏讥其
‘崇势利而羞贱贫’
，
信乎？”
③
说得是很对的。
在上述对主旨的认识的前
提下，笔者认为对《货殖列传》的结构应作如下划分：
①
②
李埏《
〈史记·货殖列传〉时代略论》
，
《思
想战线》
1999
年第
2
期。
当然，把自“
《周书》曰”至“至于威宣也”独立出来，算作与后文春秋战国秦、汉并列的西周部分，从<
/p>
而把太公望、管仲视为传主，也不是绝对不可以，但这样，全篇的结构就显得更复杂了。<
/p>
③
明·陈仁锡《史记评林·货殖列传》
。
3
一、
序论
二、
先汉
导论
1
、自
“老子曰”至“最下者与之争”
。
2
、自“夫山西”至“而自然之验邪”
。
1
、自“
《周书》曰”至“下则富家”
。
2
、自“
故曰仓廪实而知礼节”至“此非空言也”
。
< br>3
、
自
“故曰天下熙熙”
至
“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”
。
春秋殖货者
战国殖货者
秦殖货者
述
论
区
域
经
济风
俗
论
素
封<
/p>
及
其
致富之道
范蠡、子贡
白圭
猗顿、郭纵、乌氏（县）倮、巴（郡）寡妇清
1
、自“汉兴”至“燕代田畜而事蚕”
。
2
、自“由此观之贤人深谋于廊庙”至“终不余力
而让财矣”
。
1
、自“谚曰百里不贩樵”至“恣所好美矣”
。
2
、自“故曰陆地牧马”至“亦足羞也”
。
3
、自“凡编户之
民”至“则非吾财也”
。
蜀（郡临邛
县）卓氏、临邛（县）程郑、宛（县）
孔氏、鲁国曹邴氏、齐国刀间、洛阳师史、宣曲<
/p>
任氏、边塞桥姚、关中无盐氏、关中诸田、韦家
栗氏、安陵（邑）
和杜（县）杜氏
秦扬等
1
、
“由是观之，富无经业，则货无常主；能者辐
凑，不肖者瓦解”
。
2
、
“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，
巨万者乃与王者同乐。
岂所谓‘素封’者邪！非也”
。
先
汉
殖
货
者
三、汉
导论
汉殖货者
正道殖货者
奇道殖货者
申论
以上
这种分法，相比前人，对层次的展示更加清晰、深入、合理。
笔者在此对人物故事不再分析，仅对各段议论的主题和结构分析如下：
1
、序论。序论的主题，非常明显，就是在论证管理者对经济生活“善者因之”
的“自
然”之道。这个主题紧扣司马迁的创作动机，覆盖全篇，所以应该单列为全篇的总
序，更何
况每篇有序也是司马迁写作的惯例。
上引梁启超、
潘吟阁、林文勋、韩兆琦等学者把它纳入
先汉的导论中，
是不妥当的。它可被分为两部分，
其实是从两个方面分别论证同一主题，一
个是人性欲富，一个是自发生产。
2
、先汉的导论。这部分的主题，是在讲生产可富、富有大用，自“
《周书》曰”至“至
于威宣也”讲“上则富国，下则富家”
，
自“故曰仓廪实而知礼节”至“此非空言也”讲富
可提升道德、彰显身价等，一个是国家
，一个是个人；所以人性欲富，自“故曰天下熙熙”
至“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”
。这两个主题虽然可以覆盖全篇，但显然与后面先汉殖货者的故
事直接有
关，所以应该被视为先汉殖货者故事的导论，而不应该被纳入全篇的序论。
3
、汉的导论。汉的导论明显可被分为两大块：一个述论区域经济风俗，相
当于为后面
的汉殖货者故事提供了一个大背景（潘吟阁说：
“<
/p>
《兵法》言：
‘为将者不可以不知地理。
’而
研究商业地理，
则物产、
风俗为二
大要点。史公于此传中特别将汉代各地物产、风俗描写一
①
番，
真有见识。
”
）
；一个论素封及其致富
之道。述论区域经济风俗，又可明显地被分为两
块：一个是述（堪称一幅具体描绘“天下
熙熙皆为利来，天下攘攘皆为利往”的画卷。对其
结构详析见下）
，一个是申论（论人性欲富。上引阮芝生、韩兆琦等学者以之属后，不妥。
①
潘吟阁《史记货殖传新诠》
，第
19
页。
4