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斋文化观照下的《项脊轩志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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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斋文化观照下的《项脊轩志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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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被黄宗羲许为“明文第一”的归有光,其实际的文
学成就并没有通
常想象中的那么高,这很可能与其思想受到
正统儒家特别是程朱理学的强大影响有关,这
种倾向对于纯
文学所必需的真性情的自由抒发以及对审美性的追求,都是
非常不利的。
“因此,就总体来说,归有光的文章也是崇儒
阐道那一套。只是有少数文章,还能在不违背‘道’的前提
下以情动人,那就是《项
脊轩志》
《先妣事略》
《思子亭记》
《
寒花葬志》几篇。
”
[1]
这“少
数文章”
,几乎全都与“家庭私情”有关。家庭
是展现真性情的
场所,社交性、事务性的伪饰在这个场所中
会自然而然地脱卸掉。
《项脊轩志》
《先妣事略》
《寒花葬志》
等怀人名篇的相似之处在于,均以家庭为对象,以自己的成
长感受为内核,写得可谓
“风神摇曳、情韵深长,于平淡琐
细中寄寓沧桑之感”
[2]<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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;不同之处在于,缅怀故去的亲人,
回忆逝去的往昔,都由这所名
为“项脊轩”的小小书斋串联
起来。
作为书斋的项脊轩,
事实上是归有光的一个矛盾
“情结”
所在。明清时代
的江南,书斋作为庭院建筑的一部分,成为
文人士大夫前所未有的生命依托之所,由此形
成了和西方
“书房”文化迥异其趣的“书斋文化”
。士大夫在书
斋的方
寸天地中,
“将经营书斋作为寄情人生的文化载体,书斋
的
意境、陈设、器具等都融入了文人的审美情趣和文化追求,
书
斋也成为他们的最终归宿和心灵栖息之地”
[3]
。归有光和<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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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项脊轩,同样如此。书斋中所包蕴的“文化基因”
,既
时时触动他的“文化神经”
,又与现实中的种种不堪形成鲜
明对比。可以说,项脊轩作为归有光“独语”的天地,给予
了他无限的庇护
与安慰;然而,书斋之外,生活的艰辛悲苦
纷至沓来。归有光年轻时始作《项脊轩志》<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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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多年后回头重
新审视自己的这段生命历程,封存的记忆瞬间被激
活,情感
的大门再次轰然打开,而这正是《项脊轩志》感人的重要内
因之一。
一、书斋:追慕圣贤的教化之地
归有光
有这样一段记述:
“余读书于陈氏之圃,圃中花
木交茂,开门见
山,去廛市仅百步,超然有物外之趣……每
环坐听讲,春风动帏,二鹤交舞于庭,童冠济
济,鲁城沂水
之乐,得之几席之间矣。
”
(
《群居课试录序》
)
[4]
这是归有光
30
岁时在马鞍山陈仲德家塾读书
时生活的写照,
同时也是他
对理想书斋生活的一种表达。
30
岁的归有光,回想
10
余年前“束发读书轩中”的生
活,与目下的陈氏家塾相较,一定会对项脊轩的窄小阴暗
、
简陋破旧,即所谓“室仅方丈,可容一人居。百年老屋,尘
泥
渗漉”
,
“又北向,不能得日,日过午已昏”等情景,大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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感触。但是,书斋面貌可以不同,书斋中人的追求却并没有
改变。<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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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年他的祖母来轩中探望他时,
就曾疼惜这个孙儿
“竟
日默默在此,大类女郎也”
。在项脊轩中读了哪些
书,
《项脊
轩志》中没有记载,但祖母“吾家读书久不效,儿之
成,则
可待乎”
的喃喃自语,
和她所拿
来
“太常公宣德间执此以朝”
的笏板等,对归有光苦读圣贤书、
走科举之路的强大激励作
用,是不难想象的。
明代科
举进入鼎盛时期,文人真正挤上独木桥的时期也
正由此始,科举之风影响、渗透到政治、
经济、军事、社会
生活、思想文化等各个角落,一般读书人,很少有从一开始
就绝意仕进的。书斋,就是文人出将入相、致君尧舜自我人
生规划的起点,
书斋中的苦读勤修,将决定这样的人生梦想
能否实现,
所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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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枕经藉史,
家弦户诵”
[5]
的现象绝非虚言。
归有光同样不例外。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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岁应童子试,
20
岁补生员,
23
岁
乡试落第,此后一直到
35
岁才考中举人,中进士更是晚至
60
岁
[6]
,在科举战场上奋斗了大半辈子。归有光
30
岁时,
正值再接再厉准备洗刷前耻的备考时
期,但他描述的,却不
是悬梁刺股、囊萤映雪,却是每日与知己好友一同沉浸在平
淡而丰富读书生活中时的“超然”与“鲁城沂水之乐”
,这
种情怀力量,不能不说与圣贤的风雅教化,与孔颜乐处的熏
染相关,
“春风动帏”的景象也俨然“春风大雅吾与点”情
味。居官后的归有光
,
“用古教化为治,每听讼,引妇女儿
童案前,刺刺作吴语,断
讫遣去,不具狱”
[7]
。这正是年轻
时代追慕孔孟之道的结果。
圣贤教化,王道泱泱,风雅填膺,曾让项脊轩中年轻的
归有光抱持着好梦,人格的修养,功名的收获,家庭亲族的
荣辱,这一
切都将从这所小小的书斋出发。让他意想不到的
是,当年轩中的苦读,竟然演变成以后数
十载的苦涩,这样
的经历,当然会使他感到愧对亲人,也就难免“瞻顾遗迹,
如在昨日,令人长号不自禁”了。
二、书斋:虚室生白的坐忘洞天
中国传统士大夫的思想世界,永远
会有“出处语默”这
样一对矛盾存在。入世的渴求,使他们希冀于圣贤大道;而
功成身退的出世愿景,又使他们对于恬淡自在的隐退生活羡
慕不已。儒道
互补的文化人格最具象的体现,可以说就是士
人存身的书斋。入世,靠的是斋中的发奋向
上;出世,靠的
是斋中的独立空间。
“出世”的理想,与老庄道家文化
密切相关,而由道家
文化衍生而来的道教,更是建构起对尘俗中人具有极大吸引
力的所谓“洞天福地”系统。对于普通的士人而言,难以真
正踏足神山仙
岛,那就不妨将自己的书斋打造成“别有洞
天”
。前引《群居课
试录序》中的“去廛市仅百步,超然有
物外之趣”
,就流露出浓
厚的陶渊明“结庐在人境,而无车
马喧”式的隐士雅洁之乐。
“
古代的书斋文化,讲求斋外、
斋内以及斋人三者浑然一体,在意境上追求古雅、幽静、洁
逸,斋主情操则追求淡泊自乐,使意境与情操相统一。
”
[8]
这种统一的最高境界,就是“天人合一”
。
“天人合一”体现在项脊轩的生活细节中。
“杂植兰桂
竹木于庭,旧时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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亦遂增胜”
,
“三五之夜,明月半墙,桂
影斑驳,风移影动,珊
珊可爱”
,这正是“香草美人”式的
生活气氛,在这样的环境中
,隐含着屈原式的“朝搴
?o
之木
兰兮
,夕揽洲之宿莽”
(
《离骚》
)
,王维式的“坐看苍苔色,
欲上人衣来”
(<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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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书事》
)
,苏轼式的“明月如霜,好风
如水,
清景无限”
(
《永遇乐》
)
。在这样的清韵中,是可以让人聊以
忘忧的
。学业的艰苦,家庭的纷扰,此时此刻,都可以得到
暂时的超脱。
“天人合一”也体现在物我两忘的细
节中。文中有这样一句,<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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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而庭阶寂寂,小鸟时来啄食”
,这
仅仅
是描写轩庭的清静吗?如果轩中主人是一个急躁好动
之人,那么小鸟定会惊飞。更重要的
是,这样的情景不正是
古人所羡称的“鸥鹭忘机”吗?晚唐陆龟蒙曾喟叹:
“除却
伴谈秋水外,野鸥何处更忘机?”
(
《酬袭美夏首病愈见招次
韵》
)归有光不用喟叹
,因为在小鸟啄食不去的此刻,就已
经实现了物我两忘的“忘机”境界。
归有光对自己这种寒斋独处而神在天外的生活,是颇为
自得的。他所仰慕的圣人之一
朱熹,曾想在罗浮山中静坐十